最近海德沙龙翻译了美国Forbes网站的文章，名为《有机农业的惊天骗局》，提出“有机农药”危害巨大，想通过吃有机食品避免农残是一种误解。文中称有机产业的检测频率低，美国的认证有机产品43%被检出农药残留。此外，该作者还认为有机产业依赖补贴，产品的溢价并非基于科学，而是基于“信仰”，从而得出有机产业是通过误导欺骗消费者赚钱的结论。面对这篇向有机农业全面举戈的檄文，笔者作为一名生态农业的工作者，在此就有机（或者说广义的生态农业）的普遍疑问，和一些常识问题进行解释，以正视听。
“有机农药”不等于有机农业的综合防治措施
作者说“有机农药给健康带来的风险和非有机农药是一样的”。真的是这样吗？首先作者混淆了有机农业的综合防治措施和“有机农药”（生物农药），有机农业强调利用自然规律增加作物的生产力和抗病能力，而不是化学合成物，是一套依靠“生态系统”的农业管理方法。因此有机农业不等同于用生物农药防虫。作物轮作、套种等各种农业、物理、生物和生态措施才是控制病虫草害的主要手段。
生物农药的使用是在必要时而非第一时间采用。生物农药是天然存在的物质，与化学农药的本质区别是它们自然存在于生态体系中。有些植物的分泌物有杀虫作用，多属于植物的次生代谢物，如烟碱、苦参碱等，后被制成生物农药。生物农药中大部分对人体是安全的，不会像化学农药那样污染环境。例如常用的Bt就是天然的微生物杀虫剂，除非误食否则不会对人体产生危害。
有机农业被检出农残的背后原因
该文还批判了以过程认证而非结果认证为主的有机认证体系，认为有机农产品的检测频率低，并引用了2012年美国农业部报告，其对571份“有机”产品样本的测试中发现，43%含有违禁农药残留。姑且不论这一报告是针对美国的有机产业进行的，结果存在其局限性，它更缺乏常规农业的农残抽检率和检出率做参照。
英国的New Castle大学在2014年做出过更全面的评估，发表在《英国营养学期刊》上，该研究基于343份有机种植和常规种植产品营养和有害成分的对比研究综述而成，其中一个结论是：普通产品含有农药残留的概率是有机产品的4倍。
有机生产过程中要求不使用化学合成的肥料和农药，但为什么还有少部分产品含有农残？其中一个原因正和有机农业所反抗的化学农业有关。60年代以来，工业化农业大肆进军，以美国为代表的国家大规模种植单一作物，肆无忌惮地往环境中喷洒化学农药，病虫害变本加厉危害农业生产，失衡的生态系统导致人们要用更多的肥料、农药维持农业系统的运转。有机生产即便过程中不使用化学合成物质，也会因为土壤、水、空气的污染，化学污染物的漂移而无法做到100%零农残。这一现象更值得我们反思，人类对自然所做的一切最终可能危害到的是自己和后代的安全。
有机农业真的拿到“巨额”补贴了吗？
一直以来，有机产品的价格问题就遭到很多质疑。作者对有机农业的溢价嗤之以鼻，带着对有机农业收到的补贴的满腔愤怒。有机或生态农业有补贴吗？
据不完全统计，我国截至2012年，对生态有机农业的研发仅占一项转基因研发经费的不到4%（转基因经费200亿，生态农业研发投入7亿），对有机农场的补贴往往要求该农场具有一定的规模，数字比起巨额的总体农业投入而言也可谓凤毛麟角。相反，多数国家却在花费巨额的经费降低化肥和化学农药的价格。
以化肥为例，中国对化肥行业的生产用电、用气、铁路运输均进行补贴，近期为了减少化肥的使用，才刚刚取消增值税上的优惠政策。从事生态有机农业的小规模的农场，多数得不到公共资金的支持，多样的农产品被生产出来如何对接市场也是一大挑战。例如农场会生产受欢迎的蔬菜和销量一般的豆类，但为了让土壤恢复肥力，豆类的种植是必要的，却可能遭到卖不出去的风险，所以才让消费者支付平等的对价。
我们见过富得流油的大型食品企业获得补贴，同时压低成本生产食物，却从未见过生态有机生产者真正成为富豪，他们往往要为生产和销售中遇到的各式各样的问题，核算着合适收支平衡有盈余的价格。
有机农业需要重建信任
“有机农业是‘基于信任’甚至是‘基于信仰’的体系”是一件坏事吗？生态有机农业的出现不仅仅是因为化肥农药的使用，更为了修补常规化学农业带来的“信任危机”。以城市中冬天售卖的大白菜为例，消费者买到手里花上2、3块，但在河北种菜的农民却只能赚到5分钱。有统计表明农民赚取的往往不到最后商品价值的6%——在大白菜这个案例上农民只赚得了商品最后价值的约2%，农民自然会选择使用最方便效率却牺牲环境和健康的方式，因为并没有人来顾及他们的生计。生产者拿去卖的菜自己不吃，消费者也对食物没有信心。
生态有机农业正是为了修补信任，重建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的关联被越来越多人接受的。认证有机行业通过完全的生产过程纪录、认证、监管机构的核查，让食物生产的各个环节都明白得展现在消费者面前；另外一种参与式认证体系（PGS）以及社区支持农业体系（CSA），更是将消费者的参与、生产过程的透明和风险共担等置于首位。后者现在在各大城市周边和农村兴起，城市居民可以在周末或假期自己到农田，参与农耕，分享收获，这些农场也成为很多家长对小朋友进行食物和农业教育的基地。
通过多年的实践，社区支持农业和参与式认证体系都在“信任重建”方面展现出了特有的价值。让很多城市消费者理解到了农民种植的辛苦，农民的生计有了保障，城乡不再生硬地割裂。
掺假的有机生产者有没有？当然有，但这是监管和保障体系不健全的前提下出现的，有机农业和造假之间并无因果关系。将有溢价等同于更高的欺骗的道德风险，是不公允的，也忽略了现存的活生生的正面案例。
生态农业是古老的，但在现代它却新生、弱小而富有生机。迄今为止我国有机食品销售额占我国食品消费市场总额比重不到0.5%。一直走在前面的德国，这一比重也不过1%。但丹麦可能是一个例外，丹麦政府在今年提出了一项雄心勃勃的农业发展计划，将整个国家的农业全部转型为有机和可持续的生态农业。
当工业化农业的弊端逐渐浮出水面——人的健康受损、土壤等环境持续恶化、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缺失，我们该怎么办？是犬儒主义、怀疑主义，揪住一点前进中的问题批判到底，还是迈着一点探索者的步子，多为改进人类福祉做点有益之事？无论是食品的生产者还是消费者，我想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选择。Miller 和Kirshen先生也不妨去美国周边的有机农场尝尝看看自然成熟不用化肥农药浇灌的西红柿，再来辩论不迟。
（本文作者为绿色和平食品与农业项目主任，授权本公号发表，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公号立场。“绿色和平”微信号：Greenpeace_CN，欢迎关注。）
“有机农业的惊天骗局”设了什么局？
第一作者Henry I. Miller1947年出生，于加州大学SanDiego分校获医学博士。曾经在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FDA）工作15年（1979–94），主要从事对基因工程药物包括基因工程胰岛素和人类生长激素等的医学审核工作，1994年转到胡佛研究所工作。第二作者Drew L. Kershen于1968年获法学博士（Juris doctorate），1971年开始在俄克拉何马州立大学法律学院执教农业法规、法律历史、职业道德，以及水权利等课程。Kershen博士出生年月不详，推算起来应该至少古稀之年吧。
两位博士先生如果想继续健康地生活在这个世上，恐怕不得不依赖他们所抨击的有机食品了，没准他们正享受着有机生活呢！否则，如果效仿麦当劳历任总裁卖什么就吃什么，恐怕其家人不免要为二位的健康担心啦。
一定有人会奇怪：Miller博士不会缺少常识，为什么写这么一篇偷换概念、颠倒黑白的文章？美国人很善于表达，各路大神通过媒体相互掐架的事情不胜枚举。我们倒是奇怪为什么有人愿意花费时间单单翻译并在中国网站上公布“惊天”一文？怎么不同时翻译另一篇更有趣的文章“为什么你不能相信HenryI. Miller”（Why you can’ttrust Henry I. Miller）呢？此文作者是一家非营利性组织——位于加利福尼亚州奥克兰市名为“美国有权知道”（USRTK）——的执行主任Gary Ruskin。文章开头就说到：Henry I. Miller可算是最多产也最著名的转基因食品和转基因作物辩护士，常常在华尔街日报、纽约时报、福布斯等媒体上发表支持转基因的文章。他甚至在电视广告中号召反对加州关于转基因食品标志的37号提案（Proposition 37）。Miller在福布斯网站上声称：“我揭穿垃圾科学和有缺陷的公共政策”，然而他毕生所从事的工作却是经常为垃圾科学和有缺陷的公共政策提供灵活的防御。Ruskin主任在文章中还列举出Miller博士的各项社会活动，包括为烟草工业辩护、否认气候变化、为农药工业辩护、为核电厂辐射的暴露而辩护、保护塑料工业等。Miller还是臭名昭著的工业集团美国科学与健康委员会的理事。
上图为Henry I. Miller 博士
Miller先生不愧是医学博士，对于化学物质在人体中的作用多有阐述，可惜以偏概全、偷换概念，有迷惑百姓之嫌。Kershen博士执教农业法规多年，理论上应该对美国各项农业法规了如指掌，可惜在文章中只是指出了很细节的一小部分。这样的做法，对于大多数不了解真相的读者来说很不公平。本着对读者负责的态度，让我们首先从全局宏观地认识“有机农业”。这里就一些概念性问题与两位博士及关心有机农业的您探讨。
第一个常识性概念两位博士就没有理清：农药的直接作用对象是什么？农药，不管是有机农业禁止使用的化学合成农药还是允许使用的自然来源农药，最初是直接作用于土壤和植物的投入品，而不是直接作用于人体的食品。化学农药、化学肥料的长期、大量施用，已经严重破坏了植物的生存环境，尤其是土壤和水质。德国拜罗伊特大学Sebastian Arnhold等人2014年的研究结果清晰地说明了常规种植对土壤的损害、有机种植对土壤的保护效果。
至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生化学家BruceAmes和他的同事们1990年在《美国科学院院刊》上的综述性文章中提出：“美国人的饮食里，99.99%（按重量计）的农药（pesticide）是植物出于自卫而产生的化合物。”“惊天”一文称之为“天然农药”。“天然农药”对人有害吗？人类的祖先一直就是在没有化学农药和化肥的条件下生存的，祖先们纯天然食品中的“农药”100%都是“天然农药”呢！99.99%、还是100%，这个数据能说明化学农业的正确、有机农业的错误吗？化学合成农药、化学合成肥料与“天然农药”、“天然肥料”的区别在于两点。其一，在化学合成过程中，有一些难以掌控的有害物质产生，对人、动植物和环境均具有较为明显的风险。其二，化学农药的大量使用导致了抗药性产生，用量必须逐年加大才能有效杀灭病虫害，由此产生的恶性循环对环境的破坏愈加严重；而“天然农药”则只是在植物体内少量产生，并没有对人、动物和环境造成任何危害。“惊天”作者在文中引用的数据本意是想一鸣惊人，没想到被自己的圈套套住了。
“惊天”作者没有能够诠释清楚的第二个基本概念：有机农业的真正功效是什么？当然远不止两位博士所言“农药残留问题”。简单来说，有机农业可以达到三个方面的功效，一是保护环境，包括土壤、水和空气；二是保护植物、动物的健康生长；三是最终保护人类健康。换一个角度说，农作物受到化学合成农药的直接影响以及由于土壤遭受破坏带来的间接影响，其结果就是破坏了植物细胞结构、细胞的排列，降低了营养成分，减弱了农产品本身应有的风味。有机农业中对农用投入品的限制，拒绝了破坏环境、破坏动植物健康从而破坏人类健康的大多数物质——化学合成农药和化肥。这方面的研究成果近十年来比比皆是，俯首可拾。不知道“惊天”作者阅读其他人的研究成果不？
更重要的是，“惊天”作者完全忽视了一点：有机种植的核心是土壤养护，土壤养护的重点是维持其中有益微生物的种群数量和活动能力。微生物活菌制剂是有机种植中一种重要的农用投入品。各国农用微生物实验室的研究表明，外来引入微生物除了可以防治多种病、虫、草害，降低病原和有害微生物的含量之外；还可以激活并增加本土微生物中的多种根围促生微生物，改良土壤；提高有机肥的利用率，节约农本；通过提高作物叶片中的叶绿素含量从而增强光合作用，改良农产品品质。利用微生物进行有机种植的农产品，蛋白质、维生素、可溶性糖等各种营养成分以及番茄红素等保健成分含量显著提高。这么重要的“土壤灵魂”——微生物，却可以轻易地被多种化学合成农药特别是杀菌剂杀死，某些化学除草剂、化学杀虫剂对微生物也有杀灭作用。而大多数植物源农药不仅不会杀死微生物，还可能促进微生物的生长。少数几种天然物质如氢氧化铜亦有杀菌作用，不过一般不直接施入土壤中。由此可见，目前有机农业对种植过程中农用投入品的选择是合理的。
“惊天”作者还在有意无意之间回避了一个与消费者直接相关的问题：有机食品和常规食品到底有什么样的区别？让我们用事实说话。看看华盛顿大学环境卫生系的Cynthia L.Curl等人2003年的研究：将饮食结构75%以上是有机食物的儿童编为"有机" 组，75%以上是常规食物为"常规"组。各自的饮食连续三天后，研究人员收集参加对比测试孩子们第三天的尿样，分析儿童尿样中的五种有机磷农药代谢物，并将所有代谢物分为两大类。结果显示，第一类（二磷酸烷基酯代谢物）常规组儿童的平均总浓度比有机组高出3倍；第二类（二甲基代谢物）常规组儿童的平均总浓度比有机组高出6倍。剂量测试结果表明，食用三天有机水果、有机蔬菜等有机农产品，即可将儿童的农药暴露程度从高于美国环保局规定的现行标准降到低于标准。有机农业的科学性已经被各项植物、动物活体试验和人类品尝试验所证实。消费者通过比较就可以发现，有机食品的口感确实比用化学农药和化肥生产的普通食品好得多！
综上所述不难得出，消费者花费较高的价格购买有机食品时，他／她买到的不仅仅是农作物的好口感和风味，更重要的是自身的身体健康，由于其对环境的贡献同时为其子孙后代的健康加了分。是否值得？懂得有机农业、享受有机食品的人，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可以告诉你——没有什么比有机食品更被需要、更值得争取！南京农业大学英语教师Michael D. Brown博士是十多年的高血压患者，长期依赖药物，自从改变饮食习惯，坚持食用有机食品之后，至今已经6个月完全脱离了降压药物。类似这样的有机食品消费者还很多。
上图为Michael D. Brown博士
任何一个行业都难免鱼龙混杂，总有大浪淘沙的过程，更不用说有机农业这样一个需要操守、需要良心才能坚持到底的行业。如果据此判断整个行业都在欺骗，就只能暴露出作者的用心所在。不过这也提醒有机界不断完善技术、法规，更入佳境。也正因为有诸多“惊天”作者般的人存在，有机农业的推行困难重重，而有机先行者们仍然凭着一腔热血，长年累月、兢兢业业地劳作。多国政府已经逐渐意识到这项工作的重要性，各项政策从产量导向逐渐向环保及品质转型。相对于有机农场经营者自身的投入来说，政府从资金上对有机农业的支持只是杯水车薪而已。何来“有机农业是一场不科学的，严重依赖补贴的营销把戏”之说？
读到这里您不难发现，到底“有机农业”是一场骗局，还是“有机农业的惊天骗局”一文设了一场局？我们不去推测“惊天”作者的真实用心，只将斯人斯文当作有机农业体系需要进一步完善的警钟。有机农业乃人心所向、生命所需，任何既得利益的个体或群体、任何哗众取宠的言行或举动都无法阻挡历史车轮的滚滚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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